當友人提議去烏蒙山走走,那句深烙于童年記憶的詩句瞬間從心中涌出:“烏蒙磅礴走泥丸”。少年時代朗朗誦讀《七律·長征》時的激越豪情,已把烏蒙山的雄渾氣魄牢牢鑄刻進入了生命。如今重走長征路,穿越烏蒙大草原,竟成了喚醒沉潛歲月、激蕩胸襟的夙愿。
清晨,濃霧被晨曦悄然拭去,恰逢“日照金山”的奇景。我們從盤州“金山”出發(fā),兩小時后由烏蒙山1號口進入景區(qū)。起伏的群山如凝固的巨浪,越過重巒,穿透白霧,終于抵達“烏蒙大草原”碑亭步道。眼前山勢縱橫蜿蜒,溝壑凹凸有致,綠蔭覆蓋,深谷溶洞環(huán)抱,林草錯落迂回——天地造化之手,在此處盡顯鬼斧神工。穿行于霧海,人在其中,霧卻如長袖善舞般飄忽遠逝。偶逢天晴,極目處,白霧悠悠,遠近高低各不同;云霧瞬散,逶迤莽莽,翠色直連天際。這自然造化在當年長征的沉沉暗夜里,曾為追尋光明者編織過夢想的經(jīng)緯;而勇毅前行的足跡踏平坎坷如“走泥丸”,終令敵人望而生畏,懦夫心膽俱寒。
行走中,我們發(fā)覺廊道近旁蕨類植物尤其繁茂,土質(zhì)松軟處便見蕨叢。同行伙伴細心采拾,深夏竟仍有幼嫩之蕨,不多時便得一小捆。這蕨類乃是具維管組織的古老孢子植物,無愧“蕨霸”之名:它們既構(gòu)成形態(tài)萬千的綠蔭長廊,為現(xiàn)代園藝增添意趣;其嫩莖亦為盤中珍饈,鮮美異常。蕨類品類繁多,沃瘠皆可生長,全球約有一萬兩千余種的驚人多樣性,正是其頑強生存與獨特稟賦的明證。無獨有偶,貴州有六千多種中藥植物資源,大多皆能在蒼莽無垠的烏蒙山野中安身立命——烏蒙山確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天然寶庫。
山勢稍緩處,忽見一群游人悄然駐足。原來坡上一匹小馬正安然側(cè)臥,其“父母”一前一后,一伏一站,如屏障般守護著幼崽。山坡上這幕自然的“護犢圖景”引來眾多目光抵近“偵察”,當小馬仍靜臥之時,此刻“父母”靠得更近,且雙雙昂首而立,目光警惕如鋒,嚴謹而小心地呵護著幼弱的生命——這無言的守護,如同昭示人類:開發(fā)烏蒙當如護幼犢般珍視生態(tài),寸寸山河皆浸透著革命先烈的熱血,我們當以珍重生命之心守護,如同守護這初生的精靈。
烏蒙山之磅礴名符其實。但烏蒙大草原也許沒有呼倫貝爾之浩瀚,沒有巴音布魯克之豐茂,沒有那拉提草原的情歌悠揚,然其自有蒼莽氣象:云霧繚繞,天地氤氳,生靈萬態(tài),喬冠草并存。山巒疊嶂,深綠樹冠與淺綠草色交錯,險峰壁立,平野處牛羊成群。
行至百草坪考察時,此處呈現(xiàn)別樣風景,各色牛馬羊群悠然散落其間。垂目凝望,竟見一匹“白馬王子”正站著入眠。它或許因疲憊而稍憩片刻,更是恪守千年憂患基因——站立而眠只為警覺“外敵”,隨時準備奮蹄而起。馬行千里尚知奮勇當先;片刻小憩,亦以站立的姿勢延續(xù)遠古血脈中那份警醒的尊嚴。牧人遙指綠野輕嘆:“五年前此處草深沒膝。”雖未能親見“風吹草低見牛羊”的遠古詩境,心神早已隨之馳騁。
凝視這匹站睡的白馬,思緒驟然穿透歲月的塵煙,恍然瞥見當年紅軍在磅礴泥丸路上行“走”的身影。那份清醒的憂患,不僅是生命深處不肯屈服的警覺,更是歷史無聲的諄諄告誡。祖先血脈中“生于憂患”的古老智慧,在今日化為了新長征路上不可卸肩的重任——守護這來之不易的青山,如同守護襁褓中初睜雙眼的明天。
當山風掠過草尖,那薄霧中白馬昂首凝定的姿態(tài),竟似一座微型的豐碑。它以生命丈量著警醒的長度,四蹄深扎于浸染過熱血的土地——它站立的姿態(tài),似乎告訴人們,唯有警醒著“到了最危險的時候”的堅毅之心與挺立的魂,才配得上這山河新翠,才擔得起征途所托。
歸途上,霧又起,群山沉入蒼茫。那匹白馬挺立的剪影卻愈發(fā)清晰,如一枚楔入心頭的圖騰。它不眠的姿勢,是大地無聲的訓誡:唯有以警醒之心與挺直的姿態(tài),才能在歷史的征途中,肩負起新時代新長征的千鈞重擔。
這匹“不眠”的白馬,以它“凝固”的鐵血雄姿,在霧靄里挺立成了烏蒙山不滅的精神界碑。
2025年7月9日于盤州
